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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同事加娜提

        加娜提老师是我的老同事,离开之前的机构后接受我的邀请,加入团队做顾问。她一如既往,做事还是那么全情投入,喜欢琢磨工作上的人和事,希望把每一件事做到最好。我呢,和加老师一样,也喜欢琢磨。特别是开始行动研究的学习后,读书听课,常常碰到一些概念、理念、观点。可能是在社区工作的缘故,我觉得如果用名词翻译名词、用概念解释概念、用理念说明理念,就不容易做到深入浅出。正头疼怎么更清楚地表达时,忽然发现,答案就在身边,在加老师身上。从来不把概念挂在嘴边的她,其实早已经把理论运用在行动中了。
 “行动研究是不可能靠別人教会的,一个自发的、自觉的行动主体是必须的。”——社会工作学者陶蕃瀛
         加老师有长期的儿童工作背景,加入新疆山水后,一直有点担心自己不懂生态会影响工作。她说:“既然机构是做生态文化传承的,作为团队一员,首先自己就要弄清楚生态是什么,生态文化是什么,要不怎么能给村民说清楚,把事情做好呢?”所以,每次有相关的讲座、资料,她都积极地学习了解:气候变化、可持续发展、生态系统、社区保护……一次,听了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讲座,加老师谈体会时说:“以前没接触过生态知识,也没专门关注过环境问题,听完才知道,现在地球面临这么大的危机!周末我和家人去天池玩,路上就有意识地看看周围的环境,发现确实和好多年以前不一样,以前到了这个季节早就绿油油一片了,可现在啥也看不到,光秃秃的!”

还有一次,她读到零废弃、垃圾源头减量的文章,和同事们分享:“……我以前压根没想过要节约用水,现在就开始注意了,洗澡、洗菜都比平时少用了好多水,所以说意识提升太重要了。其实村民和咱们一样,要先洗洗脑子。咱们在村里开会的时候,也要先让大家明白继承环保传统的重要性、紧迫性,这样大家才能明白为什么要传承生态文化,怎么传承。”

每次大家分享心得的时候,我都能感觉到她在了解、消化并且转化成行动的这种身心变化。我喜欢这样的加老师,作为一个社会工作者,她首先用理念、原则对照自己,而不是拿来要求别人,我想这就是行动者的本质。我们拿自己作为标准,自身先做出改变,才能明白改变的缘由,体验改变的过程,理解改变的困难,才能有希望在其他人身上有效地采取行动,从而促发更多改变。

“行动研究的核心技术是反映对话,通过这样的方式,行动者辨识自己的行动逻辑,找到阻碍行动的因素,最终促发意识与行动的改变。”——社会学与人类学学者孙庆忠
        “杨老师,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急过。”一天,大家开会讨论村里的问题,加老师对着正打断同事发言的我说。我正着急上火,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怨气:“我能不急吗?为什么在团队内部达成共识要用这么长时间,做那么多的解释呀!”加老师看我正急火攻心,就安慰了一下,没有多说什么。

村里出差时,我们住在乡政府宿舍里,加老师又挑起话头:“杨老师,你真不容易呀,做一个机构,还要带团队。”

“唉,带人最辛苦,大家要达成共识有的时候好难。”

“为什么那么难呢?”

“好像每个人做事的出发点不一样,考虑的重点不一样,对活动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似乎也不是特别清楚。”

“那你考虑的重点是什么?想要看到的结果是什么?”

“我觉得大家应该对照组织使命来考虑每个活动的设计实施,使命说的“重拾在地传统智慧,看到生态文化价值,再建人地和谐关系”三句话说的很清楚呀。”

“你觉得大家真的理解了这三句话吗?”

“嗯,……好像是没有完全理解,而且也没完全接受呢,理解的目标不同,有时就容易跑偏。”

“我有时候也弄不清楚目标,那我们还是要花时间再把使命、目标消化消化。”

就这样,加老师帮我找到带团队根子上的问题。之后,除了和同事们一起消化组织使命,我也有意识地在每个项目活动计划的时候,去对照组织使命分析活动与目标的关系,加上大家的成长,感觉现在团队达成共识的事比之前多了很多。

      “反思性社会工作认为,处于社会工作职业核心地位的不是科学知识/专业知识,也不是专业知识的运用,而是专业的行为与行动,社会工作的 ” 质量” 和 ” 专业性” 只能通过”专业行动”得以体现。”——行动研究专家杨静
         年初,新项目启动,在乡党委米书记的主持下,我们开了乡里的大会,把新项目为啥要做,做些啥都说了,感觉说的挺清楚。大会开完,我们就按照计划,准备之后到村里开小会了。回到宿舍,加老师皱着眉头,开始琢磨刚才的大会:“杨老师,刚才米书记开场说的话,我感觉好像不太了解我们的工作。而且他临时有急事还提前走了,但今天讲的内容很重要,大会没有完全达到目的。如果主管领导都不很清楚项目要做什么,以后的工作就很难了。咱们应该马上找机会和米书记跟进,单独再给他讲一遍,要不然,村里的工作不好推。”分析的对呀!这个环节要补课,再找米书记!

米书记在开会。我们回到宿舍,加老师站在窗户前,一直紧盯着大门,看米书记从办公室出来没有,耳朵也一直竖着。过了一阵,走廊里传来说话声,加老师转头对我喊了一声:“杨老师,米书记的声音!”我发挥身高腿长优势,撒丫子跑出去,把米书记逮了个正着,和同事们一起专门又给米书记好好讲了一遍。天已经黑了,米书记没有其他工作打扰,听得很认真,大家还交流了不少问题。

接着,我们就重新计划了村里的会,邀请米书记参加并主持,米书记的表态和引导特别到位。村里工作开了一个好头,加老师给米书记加开的这个小灶,真是功不可没,完美体现了行动者的行动过程中,信息收集、分析、做出新的行动选择这三个环环相扣的环节。

“真实的思考,即是关于现实的思考,不会发生在封闭的象牙塔中,而只能通过交流才能产生。”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巴西教育家保罗.弗莱雷
         最近,同事们一起听梁军老师讲课,学习她们在河南的周山村如何通过民众戏剧来开展社区教育。课一完,大家七嘴八舌兴奋地聊起心得来。加老师也感叹说:“梁军老师她们做的太好了!和村民的沟通交流非常深入,对社区的了解很到位,工作的每个环节处处体现了村民的参与,所以工作才能带来这么大的改变。”我正高兴讲座给加老师带来这么好的启发,没想到加老师还有更深入的思考:

“这几天咱们组织的黑肥皂小组线上交流活动,我和妇女们聊了很多,对她们有了更多的了解,也让我一直在想咱们在村里遇到的问题,之前咱们一直觉得出现的问题都是村里的问题,常常说村民不理解我们的工作。可是,我们真的了解村民吗?是不是我们自己的工作方法还是掌握的不够好?”

加老师抛出的问题,让大家陷入沉默。我想,这个沉默里,有不情愿,有触动,有反思,也会有改变。

        过去,我只是简单地用经验丰富来笼统地看待加老师的专业素养。学习行动研究后,再看她的一言一行,体会就不一样了。她不用“复盘”、“反思”这些词,但每天晚上回来,都要回顾一下当天工作,对后面计划及时做出调整。她很少说“主体性”、“协作者”,但在她的行动中经常让我看到协作者的能力体现。她不知道啥叫“精进”,但她追求做的更好的行动本身就已经是很好的示范了。在加老师身上,书本上那些严肃的理论活了起来,很庆幸自己能和这样的行动者共事。